依依送别

不知是第几次离开这座南国小城,虽是深冬,却无一丝寒冷,淡淡清凉的风,吹醒如水的过往。

天气亦知人意,不晴不雨,轻雾烟笼的江南,依旧多情秀丽。错落青山,婉转河流,黛瓦青墙,翠竹掩映,风景年年如故,不曾更改,人事竟趁你不备,悄换了初颜。

谁曾说过,最美的风景,总是在远方。我本清淡之人,不喜世间纷繁,亦不受情爱牵念,来往如风,安然自在。奈何山水有情,双亲犹在,离开故园,自是悲伤不已。

回首半生,仿若浮萍飘絮,找寻洁净的归依。日影恍惚,匆匆数载,历经岁月迁徙,听从命运的安排,缘来缘去,悲喜从容。

承诺母亲,此番离去,我会妥善地照料自己。在那座客居了十年的美丽古城,优雅生活,简净度日。待到来年春暖花开,回归故里,她一如当年,朴素大方,健康清朗。

母亲病了,于我来说,似山河崩裂,瞬间世景荒芜。母亲这一生,命运多舛,风霜尝遍,对于诸多忧患,她总是随缘喜乐,不多计较。总以为,她会如同外婆那般,虽历风雨,始终平安无恙,福寿绵长。然突如其来的灾难,终让人措手不及。

一场变故之后,平复心情,余下母亲独自慢慢疗伤。为了所谓的梦想,我不能陪伴她左右,隔山涉水,是我与母亲此生的距离。装点行囊,我们泪如雨下,此次别离,比往年感伤更深。看着短短两月,母亲老去的容颜,满头醒目的白发,心痛不已。

离别的路口,她洒泪挥手,始终不肯转身。我唯有狠心离去,天涯路上,孤身只影,认他乡作故乡。母亲劫后重生,定然心事沉重,又不知盼过多少时日,母女方可再度重逢。然万语千言,亦只留一句,平安珍重。

曾经那个满目春风的妇人,在清润的时光下,竟是这般寂寥沧桑。母亲只是不解,一生行善积德,慷慨待人,缘何依旧会遭受如此灾难。我假装大彻大悟,与她道说三世因果,将此生的债,归结于前世。

游走的风景,将我的记忆,牵引到幼时那座古老的乡村。山花溪水,石桥老宅,巷陌里徐徐而过的春风,庭院一轮明澈如镜的圆月。母亲的身影,往返于堂前灶下,朴素亲切。那时年轻,她亦是明眸皓齿,婉兮清扬。

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。
脚踩云烟背负囊,不分寒暑采药忙。

母亲这一生,应该久居村落,与草木清风,流水炊烟为伴,安详清静,方才入情入理。奈何时光变迁,人事亦要随风流转,不可执意停留。如若当初不曾选择离开,母亲该是村里那位看惯风云、洞明世事的老妪,守着几畦菜地,几竿翠竹,明媚静好。

父亲的药铺开在了镇上,是母亲聪慧的安排。乡风固然淳朴,父亲这位外姓之人,难免被人排挤。为避争执与纷扰,母亲决意搬迁至离村十里之外的小镇。至今我还记得乡邻送别的场景,果瓜蔬菜,生禽鸡蛋,装上满满的一车。母亲热泪盈眶,万般不舍,终是转身。

再后来,亦只是回去乡村,看过几场社戏。空置的老宅,因了无人居住,落满尘埃。古旧的厅堂,雕花的老窗,安静的灶台,看见的只是过往的影子。明清时的建筑,这些年不知更换了多少主人,看过多少故事。聚聚散散,倒也不悲不喜,任你荣枯浮沉,它亦是从容泰然,静守四季更迭。

十数载光阴恍如刹那,典当了年华,换来的亦只是平淡生活。父亲经年老病,小镇几度洪涝,忧患是那样的真切。母亲依旧开朗如常,她说内心敞阳,方可避一切纷乱。时光无恙,更换的只是芸芸众生。

母亲病后,来不及和镇上的故人道别,便留在了县城。旧年购置的房舍,高楼耸立,临着盱江,远处群山隐现,倒也风景明丽。母亲却不喜欢城市风光无际,同为世上人家,多了一份陌生与疏离。